彼黍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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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买了一张电话卡，从班级群里要了辅导员的电话以后，就申请了一下延缓补考，延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辅导员先表示了理解，然后就急了，难道下学期也不打算来上学吗？考察课学分呢，没有学分怎么开下学期的课，王源连拍马屁带再糊弄的总算说服了辅导员疏通关系帮他擦了这学期的屁股。
挂了电话，王源佯装没心没肺的劲儿就没了。他没说家里的变故，也没说自己突然成了领养儿，不想要被同学老师同情，不想以后的生活都笼罩在这个阴影下。
班级群里一到期末考试就更加活跃了，讨论高数的，抄作业的，找枪手的，打小抄的，还有商量考后聚餐的，也有不少人来安慰王源叫他节哀顺变，同一宿舍里的人还要了他的电话，当场就打来了，甚至为了安慰他，还说上次那场球赛他们系赢了，又透露了些谁谁谁还打算下学期一开学就对他展开强势进攻的，老铁你桃花很旺当心闪了腰之类的，愣是把王源逗笑了。
都挺好，这些同学们，在从前的世界里，在另一个王源的世界里，他们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在王源的这一个世界里，这个已经疯狂扭曲的世界里，这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城市里，见过他狼狈不堪失声痛哭的一面的，还有谁呢。
王俊凯算是唯一一个吧。也许因为陌生和遥远，才让王源放下了所谓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面子，毫不顾忌地在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面前放肆地悲伤，痛快地发泄。
是的，他想要发泄，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不管王俊凯是不是性格很冷淡，生活很无趣，王俊凯都是他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一个人。
十点多钟，晴朗夏夜的街上，比起其他季节要热闹的多。好在王俊凯去夜校的这条路上，没有那么多烧烤摊，所以相对来说还算安静，只剩下了过往车辆的疾驰。
王俊凯快要走到上次那个有网络会所的十字路口时，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他挥手。
王俊凯向他走去，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挺巧的。”
“不巧，我在这里等你的。”王源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这还挺像什么泡妞段子的，但他真不是故意花言巧语，他就是在这等王俊凯。好在王俊凯没什么表情，大概平时也不刷什么老段子。
“等我？干嘛？”王俊凯不解，王源为什么大半夜在街口等他。
“嗯，就是……哎，操！车！”王源话没说完，突然眼光如炬，越过王俊凯就冲向了马路中间。
王俊凯被吓了一跳，马上转身就看到一个女孩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横穿马路，而对面一辆汽车飞速地向她冲过来，距离，已经很近了，就算是现在开始刹车也已经晚了，然而还有一个更不要命的风一样地向着马路中间冲了过去。
那个不要命的，就是王源！
“小心！”电石火光间，王俊凯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冲了过去，已经忘了自己现在也成了那种不要命的了。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速骤减，但已无济于事，眨眼间车子就冲到了他们面前。王源一个箭步推着女孩向马路边缘扑去，王俊凯只看到一个手机从空中坠落，而一件白色T恤的一角在右车灯前划过……
嘭的一声。
王俊凯不能判断这个声音的来源，是王源被车撞了，还是人倒在地上了。
“王源！”王俊凯被车子隔在了这一边，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抓住。
车子又惯性行驶出去十几米，公路上划出两条冗长狰狞的黑色印记，被碾碎的手机躺在地上。
王俊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跑过去看看躺在地上的人状况怎么样，可是两条腿都不听使唤，嗓子也像被什么遏制，紧绷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闭上眼睛，逼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也就两秒钟的时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腿便能移动了，像是克服了很大的重力，王俊凯终于扑到了王源面前，他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怎么样，王源！王源！你被撞到了吗？”王俊凯努力地在昏黄的灯光下把王源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还好并没有什么大面积的血流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扭曲姿势。
“嘶……”王源倒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在脑门前捏了捏，“没事，就是摔懵了。”说完马上转头向旁边的女孩看去，她倒地前被王源保护得很好，现在已经坐了起来，只是惊魂未定。
一个中年男人从不远处跑了过来，骂骂咧咧，“你他妈怎么走路的！不要命啊！”
不知道是骂女孩，还是骂王源，女孩后怕或是委屈，哇的一声哭了，王源坐起来看到王俊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司机扑过去迎面就是一拳。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大半夜的去赶死啊！”
“操，你他#娘的是谁啊，有你什么事，找削是吧！”说着也挥了一拳过来。
王俊凯手疾眼快，后退一步接了这一拳，然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势一拉，脚下移动两步眨眼睛转到了这个人的后面，将他的胳膊反转在身后，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啊，啊！放手！你轻点，轻点！”男人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
“道歉！”王俊凯冷冷地说。
“啊，凭什么我……啊，哎，好好好！道歉！”
王俊凯把他的胳膊往上推了一把，就听到男人痛苦地妥协，“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
王俊凯看了王源一眼，见他坐在地上没有什么反应，女孩已经惊讶地停止了哭泣。
“他手肘擦伤了，女生的手机被碾碎了。”王俊凯面无表情地陈述着，“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我们就报警吧！”
“哎，别，别，别！”男人一听要报警就怕了，警察来了怎么判都会是他的责任，十字路口超速驾驶，不管女孩有没有看手机，他都是全责，到时候不止是钱的事了。“我……我知道该怎么办，我要是真想赖账，也不会眼巴巴地跑过来了不是？我钱包里有钱，有钱，我赔。”
王俊凯静静地看着他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大概五六百的样子，离买手机差远了，但也确实是全部了，转账就有点麻烦了，会泄露个人隐私，万一这人是什么地痞流氓，后患无穷。
王俊凯把钱收好，又拍了这个男人的车牌号和地上的刹车痕迹，才把他放了。
男人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就是私了而已，总比去交警大队强，开车走了。
王俊凯拿着钱过来想要给王源让他支配，没想到王源摇了摇头，王俊凯就把钱都给了女孩。女孩战战兢兢地冲着王源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要把钱都塞给王源，又被拒绝了。
直到女孩也走了，王源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他只是手撑着地稍微挪了挪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抱着膝盖愣住了。
王俊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王源。
他今天晚上，已经多管了很多无关的事了，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瘦削又有点傻的人。
过了很久，王源都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声音，只是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胳膊上，又滴落在地。
“你其实可以不管的，害怕就不要逞能，你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对吗？”
王源没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确实没有任何把握，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根本没想后果。
“为什么那么不要命？”王俊凯弯腰看了他一眼。
王源没有说话。
“别哭了，丢人，刚才胆子不是挺大。”
王源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抬头看着他:“你不也挺不要命的。”
“我？”王俊凯似乎还在回想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这根本不是他的性格，忽然感到一阵烦躁和不安，继而就冷了语气，“我可不是不要命。”
两个人又安静下来，马路中间的车子继续来来往往着，如果不是地上两条黑色的轮胎印和王源流着血的手肘，王俊凯都要怀疑刚刚这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什么。
“去门诊收拾一下吧，手肘要消毒，再不走你流血也能给流残了。”说完就背起书包往回走了。
王源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然坐在马路牙子上发愣。
王俊凯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见王源没动，他也停了下来，着实做了一番挣扎，才背着包进了旁边的药店。
再回来的时候，王源果然还坐在那里。
“觉得马路上的灰特好吃是吗？”王俊凯蹲下来把一兜东西扔进王源的怀里。
王源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王俊凯叹了口气把那兜东西又拿了回来，自己也坐了下来，蘸了酒精的药棉擦在伤口上的时候，王源终于有了反应，龇牙咧嘴地喊疼。
“现在知道疼了。”王俊凯把浸满了血的棉球扔掉，又换新的。直到把伤口的污秽都清理干净，又拿了药棉和纱布给他缠起来。
“王俊凯，你想没想过，如果时间倒流的话，现在也许不是这样的生活。”王源冷不丁地问了他这么一句。
王俊凯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把酒精盖好了盖子，又把多出来的纱布重新缠好，其实他不愿意去想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但是，王源的这个提议又太过美好，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王慎就不用死，白歌不会瞎，他也不用这样没完没了的还债。
可是，时间怎么会倒流。王俊凯依旧不动声色。
王源看他没反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也许我可以阻止那场车祸，如果阻止了那场车祸，我也许不会知道我是领养的，但是，可能最终结果还会是一样的，因为只要有财产纠纷的那一天，真相总会暴露……”王源看着对面忽明忽暗的车灯一个个飞速滑过，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希望，“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但他们至少能活着，而我还有机会可以问一问，这些年……他们有没有后悔过领养我。”
从王源这一通没头没尾的叙述中，王俊凯大概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这也许就是他今天这样反常的原因，也是那天想要打架还有打完后失声痛哭的原因。
“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重新来过。”王俊凯说。
“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地提醒我吗？”王源的语气有些失落。
“人就应该醒着活。”王俊凯起身捡起地上带血的棉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对了，你刚说在这等我，什有事？”
“有，我想找你喝酒。”王源没有看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王俊凯站在他的背后，忽然感觉到王源其实比他平时看到的还要瘦削，背部的蝴蝶骨把T恤撑起两条山脊似的凸起，像他有些倔强的性格。可刚刚就是这个瘦削的男孩，救了一个人的命。
王源，这个几次在他面前哭泣的人，其实比他勇敢得多。王俊凯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去关注过一个人，或者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从忙碌疲惫的生活中奢侈地抽出一根神经去思考一些除了还债以外的事情。
“走吧。”王俊凯说。
“去哪？”王源转头看他。
“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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