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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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凯四点多钟就起床了，早饭做了不少，剩下一部分可以留着白歌中午吃，其实这么些年，白歌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做些简单的饭菜，但王俊凯一直保持着早饭就给她做出来的习惯。
白歌清醒的时候，会默默地想，如果自己也意外身亡了，王俊凯是不是就能解脱了。但是，不等她实施，王俊凯几年前就先把她这个想法拦下了。先不说王慎那次是“意外”做的很真，没有被保险公司识破。他只是拉着白歌的手问: 妈，要是你也走了，那我呢？我是不是就变成孤儿了？我哭的时候谁听见？我累的时候谁知道？
白歌每每想起那一天，眼泪就会止不住地往下落，他的儿子，高中时候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秀的儿子，现在不仅没学上了，还背着高额债务，照顾着她这个没用的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除了没有让王俊凯变成孤儿外，还起到了什么作用。虽然当时王俊凯说了那样的话，可是至今他却没有再哭过，没有说过一个累字。
听着王俊凯吃了饭，刷了碗，关上门出去了，白歌才捂着脸抽泣起来。可是她又不敢哭，哭太奢侈了，她哭了会让王俊凯更难受，她哭了眼睛更没希望复明。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克制住了情绪，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治疗失明的药，按剂量服了下去。
王源这一觉睡了很久，却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不是被追杀就是迷路，翻来覆去很不踏实。依旧有淡淡的黑眼圈，神情恹恹的。晃到咖啡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服务员，点单。”王源这次没有选择自动化服务。声音沙哑，但音量不小。
王俊凯就在不远处，下意识地朝着王源看去，今天这个小孩状态不佳，黑眼圈依旧，似乎比昨天还没精神，估计昨晚在网吧打游戏打的。
但王俊凯没过去也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从吧台去了别的服务员。
“牛奶，披萨，虾球。”王源没有看菜单，张嘴报出了三个。然后就把一只脚踝搭在另一个膝盖上，靠在了沙发里，一副瘫痪的样子。
王源没什么事可做，其实也什么都不想做，继大悲大怒过去之后，他突然觉得整个人都空了，空得让人惶恐。
就像突然一脚踏空，而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东西都抓不住。也许就像那趟破铁皮车，闹闹囔囔，稀里糊涂，可列车有个终点，把他载到了这里。自己的终点又是什么？像现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城市一样，一个浑浑噩噩的未来？
未来？王源想都不愿去想。
如果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尝试过什么是幸福，那他就永远不会奢望，可是如果这个人曾经拥有过幸福，那突然间的失去，才会是最大的打击。已然双脚离地，纷至沓来的恐慌像一把锉刀，在一点一点地磨着他的心。
吃完饭就继续在沙发里颓着了，他不知道去哪里，也无处可去，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也没有探索的欲望。他希望时间停止，就停在这里，没有亲人就不想，没有人陪就单着，没有事做就发呆。身边好像有很多人，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很热闹，这样仿佛这个世界看起来依然无恙。但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又很清净，省得哪一个引得他又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些破事。
王源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不聚餐，不打球，不开黑，不扔情书，也不炫技。
眼睛似乎聚了焦，又似乎很随意，思维也胡乱地飘着，没个定数。那个穿着蓝色衬衫，带棕色围裙的人，一直忙碌地在吧台和顾客之间走来走去，有时候端着一份小蛋糕，有时候是冰激凌，有时候是曲奇饼……但大部分都还是咖啡。有顾客找他聊天说话，有一起来的还分次点餐，就是为了让他多过去几次，王源觉得如果是自己早该翻脸了，可王俊凯也不嫌累，好像特别有耐心，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也对，这个人对顾客从始至终也就这么一种性冷淡的表情，也许他也烦的，烦的时候就是这样。
有人用现金支付，王俊凯去了前台，不一会儿托盘里放着几十的零钱端了回来还给顾客，可是那个女人没收，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钱塞进了王俊凯的围裙兜里，王俊凯礼节性地点了个头，就转身走了。
是小费，这里竟然也是可以收小费的。靠脸吃饭？
这样，王源又仔细打量起他来。长得吧，是帅……特别帅，腿玩年的那种，行走在咖啡店里的荷尔蒙，看那顾客们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恨不得把他身上的几层布料看穿，可越是这样，王俊凯却冷着一张脸，倒有了些禁欲的色彩，更引得那些少女少妇欲罢不能。
性冷淡装得很纯熟，这也许是王俊凯的伪装路线？
帅是帅，可惜人品太差。自以为是，对生命漠然，没礼貌，吃软饭。
王源一直没有动，京瘫一样的姿势，只有眼神随着王俊凯飘来飘去，也不是人身攻击，他只是默默地拼凑着这几天以来见到的这个人的碎片化形象。
直到王俊凯注意到他，迟钝的思维也没来得及发出信号收回这赤裸裸的目光。
王俊凯先是一愣，疑惑了一下，既而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厌恶，比那天的轻蔑多了几分避之唯恐不及的味道，就是这似有若无的淡淡一瞥让神游的王源突然惊醒，他后背一凉，感觉自己的灵魂措手不及地跳了出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撑了一下沙发，还好，屁股还在沙发上。
回过味来，王源有一种电石火光间就全盘皆输的感觉。
烦，非常的烦躁！
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快，憋屈，郁闷，还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焦虑，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下子蜂拥而出，再多一秒钟也不能忍耐。
“王俊凯！你他#妈看什么看！”王源一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四周的人突然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朝着他这里看来。
咖啡店的领班也火速赶了过来，一副温温和和息事宁人的样子，拍着王源的肩膀，“哎呦，这位帅哥，这是怎么了，是我们的员工哪里做的不对了吗？”
王源就见不得这种和事老的样子，带着被这世界沾染的肮脏世故，“你特么怎么不问问他！”
王源指着正端着一杯咖啡的王俊凯。
可王俊凯好像并没有因为他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有什么反应，而且照旧一手拖着盘子，一手把咖啡端到了客人的桌上，说了一句:“您请慢用。”然后转身把盘子放回了吧台。
做完这一切，他才有条不紊地走了过来，和之前一样疏离冷漠。
几乎所有的顾客都看向了他，仿佛在等一个结果。
王俊凯和王源只隔了一个桌子，站定。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源，比下午刚来的时候精神了许多，看来熬夜的症状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变回了之前那个暴躁的小狮子，十分……不可理喻。
“不是你先在这看了我一下午吗？”
平静，淡然。
王源听到了其他人的轻笑，仿佛刚刚他的愤怒斥责倒成了一个笑话。喉咙忽然被什么噎了一下，王俊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然就扭转了局面。
但是王源还记得是谁刚刚让自己惊了一身冷汗，王俊凯有什么资格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你他#妈在这不就是卖脸让人看的吗？”王源飞速从自己的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老子想看就看！”
王源最懂得怎样激怒一个人，又怎样侮辱一个人，让对方方寸大乱。高中那几年对那些来找茬的人屡试不爽。
王俊凯一愣，没想到王源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痛处。不是没有受过礼义廉耻的教育，也不是没有在内心挣扎过，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堂堂男儿谁没有过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雄心壮志。两年前，他刚刚进这家咖啡店的时候，第一次被人夸长得帅，第一次有顾客点他的名字，第一次被人塞小费，那时的羞耻和无地自容像一把无情刻刀，一寸一寸地削磨着王俊凯的自尊。
可是没有一个店长不想看到生意越做越好，他宽慰他说，这是一个咖啡店服务员优秀的标志，说明你本职工作做的好，得到了顾客的认可。王俊凯怎么会不知道在中国这种送餐礼节并非那么重要，这小费里，这双倍的工资里，有几分是给他的脸，又有几分是感谢他的服务。这轻浮的社会……虽然他工作也十分勤恳，可谁愿意花钱看一个服务员冷着一张脸。
但是生活中却有比他这份矫情的羞耻更重要的事，就是巨额债务和一个视盲的母亲。于是，王俊凯在心里慢慢劝说着自己，更加耐心地工作，无论顾客让他跑多少趟，无论工作多么辛苦。这样他的心理也能平衡一些，他付出了更多的劳动，高额奖金和小费就是他该得的。
也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王俊凯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可以收服务费是这店里的规则，我没有给你送餐，就不会收你的钱。当然，如果你愿意多看两眼，我也不收费了，白送你的。”王俊凯盯了王源的眼睛几秒钟，就转身离开了。
不争不吵，远离是非，回答得体，挽回了一个服务员，甚至一个咖啡店的尊严，他做到了一个员工的职责。领班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赞叹了一番。她蹲下来，把王源扔的钱一一拾了起来帮他放回钱包里。
“您看，这不就是场误会吗？消消气，消消气。”
王源没有理他，却冲着王俊凯冷冷地说道:“是吗？看你不收费？可你看我，却是要收费的。”
领班愣住了。
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看来这场“误会”并没有结束。
王俊凯半路停了下来，并没有转身，他不打算再跟一个小屁孩纠缠，不想再去撕那个已经旧了的伤疤。
那么，妥协吧，至少可以远离。
于是，他用少有的带了笑的声音说:“是么？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说着就向吧台走去。
没有人看到过王俊凯笑。当然现在他只给大家留了一个后背，也依旧没有人看到，可他那无奈的声音里究竟含了笑意。
整个店里变得静悄悄，只剩下了一首孤独悲凉的旋律。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 I can't go home this a way.
This a way,this a way,this a way,this a way.
Lord, I can't go home this a way…
-离开了家，离开了家，
-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里。
-我衣衫褴褛，一文不名，
-我这般落魄怎么回家去，
-这样潦倒，这样贫寒，这种日子，这样的我，
-我这般落魄怎么回家去…
这样一首旋律仿佛在此时并不合适，王俊凯的背影仿佛多了些沉重，而王源的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泛红。
这并不符合两个正在剑拔弩张吵架的人，可他们又仿佛在独自舔舐着各自的悲伤。
终于，王俊凯在大家的注视下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他挺直腰身，走得从容，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笼罩在悲凉气氛下的背影，并不是他。
“这是店里最贵的咖啡，我买单，请你喝。”
咖啡带着香浓的气息被送到了王源面前。
王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香醇四溢。
难得的，他也换上了笑，自养父母过世后的第一次笑，红着眼眶的倔强的笑，不那么真实。
“是这样呢。你看我，普通一眼，我也不收费。冷漠一眼，一杯咖啡，”王源抬了抬手中的小瓷杯，“蔑视一眼，十杯咖啡，像刚才那样厌恶的一眼，王俊凯，你说，该怎么算？”
*哎呀，我也是亲妈，我也疼。
*《离家五百里》
看完评论后统一补充:
*我不讨厌王源这样的设定，我也没有黑，如果真的能够深刻体会了那种突然间死了爹妈，被姐姐排挤，又发现十几年的爹妈也不是亲爹妈，后来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每天吃不下睡不着，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人鄙视和厌恶，我想你会比源儿做得更绝，这没有不合理。
或许因为笔墨轻重不同，关键时候又少了一笔，所以让人不舒服，又添了几行。再感觉一下。
笔力不足，我承认，怀疑亲妈，我拒绝。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就弃文吧，我从来不写断章取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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