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宝

爱吃爱玩小可爱

彼黍 1

七月流火:

1

小孩无所顾忌的大声哭闹,父母提高了八分贝的尖锐呵斥,老人的咳嗽,胡牌的欢呼,对面中二少年打游戏超大声的readygo,乱七八糟的噪音,终于把王源从浑浑噩噩的梦中拉醒,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泡面和凉了的青椒土豆的味道,还隐隐掺杂了些烧焦了的尼古丁的恶心气味,醒来喘的第一口气,王源就呛得咳嗽起来,嗓子又干又痒,连不耐烦的一句“操”都被噎进了咳嗽里,跟着被憋出的泪花发泄出来。靠在王源左肩的女孩终于有了转醒的意思,王源这才感觉被压了很久的左肩一阵酸麻,脱臼般半天动不了,他反手推了推女孩。

“我出……”操!刚说出的两个字,竟然没有声音,王源在心里咒骂一声,又清了清嗓子,才哑着说,“我出去一下。”

女生悠悠醒来,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等反应过来,才抱着背包立刻向后靠了靠,缩了腿,王源一手撑着座位的靠背,跨了大步子,又蹦了两下,才挪到了车厢的过道里。

这他#妈什么破铁皮车!王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坐了七八个小时,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低头闻了闻,外套上已经被尼古丁浸染的有些呛人,他皱着眉向洗手间走去。

在门边靠了一会儿,里面响了一阵冲水的声音,门终于打开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走了出来,带出一股洗手间特有的别致气味。王源侧身和他擦肩而过,关门的那一瞬间,在门把手摸了一手的水印子,“我去去去!!!”三下两下甩了手,在水龙头冲了一会儿,才拉开裤链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水,王源低头捧了几把,发泄般地猛扑在脸上,外套和T恤的领口都打湿了,才趴着水台,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烦躁又落寞的人。

棕黄色短发已经有些凌乱,但那个随手抓起来的小揪还坚挺地立在头顶,刘海被水打湿一绺一绺的滴着水,眼睛下面有一小片淡淡的乌青,嘴角有意无意地向下撇了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王源忽然间觉得有些陌生,好像从小到大没有好好认识过自己一样,丑?怎么可能,他忽然又冷笑一声,从小到大桌兜里塞满的情书估计比这些年爸妈塞给他的零花钱还厚。

爸妈……

“操!”王源轻声咒骂一声,眼圈已经快速泛红,他又赶紧低头往脸上扑水,眼泪什么的,太羞耻了,冰凉的水猛烈地打在脸上,更像是一块遮羞布,不但没洗清通红的眼眶,反而加速了泪水的滑落,王源趴着水台小声哽咽起来,结果越哭越刹不住,好像把这些日子所有的憋闷,委屈,痛苦,无力通通发泄了出来。

“喂,里面的好了没?”洗手间的门被咚咚地快速敲着,“小孩憋不住了,麻烦快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源最后抹了把脸,把水龙头关上,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刚刚露出头的朝阳,真他*妈灿烂啊!夹杂在山丘间的是黄绿相间的黍穗,铁轨边浓郁的绿色叶杨一路蜿蜒到没有尽头的山坳里。那起伏的山峦,像魔爪遏住了他生活的咽喉,恨不得将人吞噬。

一切都结束了,自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去他#妈#的!

王源打开了洗手间的门,扫了一眼急切的女人,侧身挤了出去。路过乘务员推的小推车,他抽了一瓶矿泉水,从钱包里又抽出五块钱扔进去,一刻没有停留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女孩抱着包在玩手机,见他回来,笑脸相迎。

“你到哪啊?”女孩大约是看王源长得有点帅,又靠人肩膀上睡了一晚上,所以自觉地熟络起来。

王源本不想说话,但估计还有一段路程才下车,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不记得了。”然后仰头灌了大半瓶的水。

女孩惊讶地扭头看他,“不记得?那你怎么下车?”

“终点站。”王源扔下水瓶子,靠在椅背上又往下挪了挪身子瘫在了座位上,拿起桌上的帽子盖到了脸上。

女生恍然大悟般,“终点站是西……”待她转过头,就看到了王源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不理的样子。好吧,女孩有些尴尬地看向了窗外。

终点站是哪?谁知道呢。他只是用最快地速度冲向了售票厅,随便挑了一个马上就要发车还有座位的列车,到哪,不知道,什么样的车,不知道。连网上购票都忘了,提着行李匆匆忙忙地登上了这趟列车。

尽管身边还是睡了一夜已经激情四射活跃起来的乘客,尽管窗外已经朝阳灿烂,微热的光线透过车窗照在冰凉的手背。但他却觉得这些声音越来越远,这个世界越来越陌生,无休止地沉入到了那个疯狂,可怕的回忆里。

#

王源做梦都没想过,刚刚自己还在学校的篮球场和其他院系打着比赛,下一秒就被辅导员拉到一边通知自己父母车祸身亡的消息,他几乎是踉跄着奔回宿舍拿了钱包身份证,搭最近的航班,又慌乱地奔去医院,看到的就是已经躺在了太平间的双亲。

恍惚间,王源一时不知道这是梦中,还是现实世界。他蹲在走廊里抱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哭泣。三个姐姐已经哭作一团,只有大姐夫陈家伟冷静着说了一句话:“办后事吧。”另外两个姐夫也掐灭了烟,扶起几个女人。

期间怎样和警察和医院交接王源都没有参与,如同行尸走肉般,看着几个姐姐忙里忙外。也许她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所以不曾像王源这样感觉到无依无靠,也许因为他们已经工作,所以不像还在上学的王源这般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没几天双亲下葬,只给他留下了两座冰冷的墓碑。

“回去吧,回去休息休息。”陈家伟提醒他们。

几个人才从墓碑前站了起来。

“小源……小源要不先跟大姐回去吧,家里也没人了。”二姐王妙说。

“嗯,也对,以后小源跟大姐吧。”三姐王艺说。

王凌一时没有心理准备,有点惊讶,“跟我?跟我过……日子?”

“嗯,就你大,也会照顾人,我们都刚结婚,还……”王妙也知道这些话不合适,但还是厚着脸皮说了出来,她说完就低了头,没看王源,也没看王凌。

“我们家还有竼竼,他一个小孩子就够人折腾的了。”王凌看了一眼陈家伟,仿佛在试探他的意思。

王艺说:“大姐,也就你最合适,小源刚来我们家的时候……”

“王艺!”王凌急着呵斥住她,转眼看向王源,见他还背对着跪在墓碑前,松了口气。

王艺又说声什么,听不清,但表情似有不甘心。

陈家伟抽完了一支烟,在脚下踩灭烟头,淡淡地笑了,“也可以。”

王凌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这到有些出乎意料,王妙和王艺都松了口气。

“虽然小源刚上了大学,但到他上班结婚也还有些日子,且过着呢,那爸妈留下来的钱和公司的股份,他的那一份,给我们做补给。”

“那怎么行!”王妙先喊了出来,声音有些尖锐,“那你不就独吞两份!”

“就是!这不行!”王艺擦了刚刚在墓碑前掉的眼泪,仿佛转身就能投入到新一轮的战斗。

是的,父母尸骨未寒,姐妹争家产的战斗。

“那你们说怎么办,要我们养小源,又不给钱。”陈家伟两手一摊。

王妙被堵的一时无话反驳,王艺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个瘦削的背影一眼,狠了狠心:“那我就把话说明了吧,小源本来也不是我们家人,爸妈的遗产,没有他那一份,你又从哪里要!”

“王艺!”王凌上前一步,“闭嘴!”

反正脸都撕破了,王艺干脆把话挑明了:“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小源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也就四岁,从小爸妈就对他好,我的东西都给了他,他拿了十七年了,还不够吗!怎么,你们不也怕他分遗产吗,爸妈就是为了要儿子传家业才领养了他,但这本来就可笑,他又不是亲生的,传什么家业,传给他跟拱手送给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四周突然都宁静了。

几个人都面面相觑起来,虽然这是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但谁也没想到,这些话就这么被直白地说了出来。

“咳咳,那你们说怎么办?”陈家伟咳了几声想缓解尴尬,表面看似退步,但大家都知道,这是默认了王艺的说法。

没有人再说话,被揭露的尴尬,不甘的野心,都藏在了看似平静的几秒钟。

有风吹过墓地,哗哗的叶子仿佛为长眠于地下的灵魂唱着安魂曲。

“我谁也不跟,你们放心。”本来清脆的薄荷生经过这场变故已经带了明显的沙哑,王源转过身站起来,通红的双眼里没了刚才的悲伤,只有微微颤抖着的紧握的双拳能暴露出他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在这样一个震惊的消息下,保持着平静去听几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在自己父母坟墓前瓜分财产,争夺利益。

父母?哦,不是亲的。亲人?也不是亲人了。

“那个……小源……”王凌先从尴尬中脱了口,向前一步拉住他,“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家,别的事,回头再说。”

王源挣脱了她的手,后退一步:“不了,姐……我先回家了,你们……”王源向四周看了看几个人,嘴边讽刺一笑:“慢慢聊。”说完快速转身向着公路跑去。

“小源!”王凌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她回头看看众人。

王艺和王妙都向前追了几步,却没有说出什么挽留的话。

王源一边狂奔着,眼前的公路就变得模糊了,也许风太大了,吹得他睁不开眼睛,眼泪被风打散在白净的脸颊留下几条滑痕就消失在了风中。

两天,王源不吃不喝,把自己团在了卧室的角落里,似乎想了很多以前的事,又似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耳边只有一句话不停地重复:“爸妈就是为了要儿子传家业才领养了他,但传给他跟拱手送给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陌生人,原来自己在这个家里一直就是陌生人,原来自己是领养的,原来爸妈不是爸妈,姐姐也不是姐姐。

外面天色已经擦黑,王源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在这十几年的生活里,他从来没有感觉过害怕,黑色天幕仿佛是一个魔窟,所有的人都面目狰狞地冲他张牙舞爪。

“小源!小源!”是楼下,王凌在砸门。

王源忽然全身颤抖了一下,把埋在膝盖上的脸抬起来,胡乱擦了擦,换上了一副冷漠的面孔。

“有事吗?”嗓音依旧是沙哑的,但却比以往带了些狠厉,就像对待高中时期,那些有事没事就要来打一架的隔壁学校的混混,就像对待那些声称抢了他们的妞儿的隔壁班的死对头。

王凌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儿来,就拉起王源往外走:“跟我回家!”

王源后退了一下,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家?哪里是家?你家?还是这里,哦对了,这也不是家,这是爸妈的遗产,现在是你们要抢的东西了!三层别墅,值不少钱呢!”

“小源!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抢你们一分钱的,这别墅我也不会占着。”

“王源!你要还当我是你姐姐,就必须跟我走,别陷我于不义!”

“不义?”王源愣了一下,马上回过味来,“原来你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呵!”

“别人当然会说三道四,爸妈走了,你还未成年,我不管你指不定怎么被人戳脊梁骨!你会管着你,直到你成年,成家!”

原来不是担心他,是担心名声和舆论,也对,一个公司的老板自然看重脸面。王源最后的一点不忍也消失殆尽了,他后退了一步,忽然平静下来,“姐,我最后叫你一次姐,谢谢爸妈这些年的照顾,谢谢你们一直对我的隐瞒,让我不知所谓地幸福了十七年。今天,就算了吧。日后……”王源长出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出最后几个字:“也算了。”

王凌又一次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直到看着王源胡乱地收拾了一下行李,逃也似的出了家门,她才反应过来急着追了出去,可是王源已经没了踪影。

#

“尊敬的旅客朋友,本次列车马上就要到达终点站了,请您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等待下车。”

列车员的广播把王源从过去的梦魇中拉了回来,不知不觉,滚烫的泪水已经在脸颊上变得冰凉,王源把手伸进帽子里,胡乱地擦了两下,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然后他戴了帽子,整张脸掩在一片阴影下,剩下的矿泉水一口气喝完,反手就把瓶子准确地投入到来收垃圾的乘务员手拿的袋子里。不知过了几站,车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下车的时候并不拥挤。

王源推着行李箱出了火车站,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王凌。

是睡醒了才想起来我么。

他看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侧面的一封条,把卡抽出来扔在了地上,用脚尖捻了一下顺势一踢,被刮花的小芯片就滑到了路边的下水道里。

王源抬起头看了看明晃晃的阳光,挂上耳机,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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